4月4日，已经宣布参选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的特朗普，成了美国有史以来，首个被刑事指控的前总统。但特朗普被批捕后，人气非但没有因负面影响而低迷，支持率反而火速上涨，筹集的竞选资金也显著增长。仅仅在他被起诉后24小时内就收到400万美元捐款。

从3月19日自曝将被逮捕，到4月4日出席曼哈顿刑事法庭，再到4月5日受审后的海湖庄园演讲，在长达多半个月的时间里，特朗普持续成为美国甚至全球的公众舆情焦点之一，新闻界对特朗普的痴迷体现在铺天盖地的头版头条。“我无法告诉你我接到了多少个记者的电话，问我特朗普被起诉的影响”，共和党民调专家惠特·艾尔斯（Whit Ayres）告诉《华盛顿邮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就在特朗普出庭前夕，他在社交网站真实社交（Truth Social）上以大写字母写道：“我在去纽约的路上。让我们一起使美国再次伟大”。一如既往具有煽动性的文字，让人不免担心2年前美国国会山骚乱将会重现，纽约市政府如临大敌，警方在特朗普大楼周边设置路障并封锁曼哈顿刑事法院附近街道，以防潜在示威活动上演。

不可否认的是，从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至今，他就像一个幽灵一直飘荡在美国社会上空，持续的影响力和突然间的语出惊人，已经成为美国一个现象级的特别存在。美国多家智库和大学的传播学院都在研究特朗普现象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受审

4月13日，为了应对针对其公司的诈骗指控，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现身纽约总检察长莱蒂西亚·詹姆斯（Letitia James）位于曼哈顿的办公室二次取证，再次将曼哈顿检方诉特朗普一案推向高潮。从三月中旬起，特朗普就深陷调查疑云，4月4日，曼哈顿检方提审特朗普，让这位前总统成为了美国历史上首位面临刑事指控的前领导人。

时间回到4月4日，曼哈顿下城，整个街区人满为患。上午11点左右，特朗普的忠实追随者、众议员马乔里·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在法院外的演讲被口哨和嘘声淹没。据当地媒体abc7台的报道，早在几小时前，200人左右的特朗普的支持者与反对者便占据了法院正对面的集池公园，警方也选择关闭周围一些街道以维持秩序。除了法院周围，为了维持公众安全，纽约在这日一共在沿途启用了35000名警力和数架直升机。

4日傍晚，随着唐纳德·特朗普走出中央街100号，他也正式成为了美国建国二百余年来第一位面临刑事指控的前总统。无疑是会被写入史册的一天。

半个月前的3月19日，特朗普于自创社交媒体真实社交（Truth Social）预告将在下个周二被捕，在网络上拉开了持续两星期的舆论战争。2018年11月，《华尔街日报》揭露在2016年大选前，特朗普通过他的前御用律师迈克尔·科恩（Michael Cohen）向成人电影明星斯托米·丹尼尔斯（Stormy Daniels）支付了13万美元的封口费，避免因为绯闻影响选情。2023年3月30日，经过多轮大陪审团会议，以检察官阿尔文·布拉格（Alvin Bragg）为首的曼哈顿检方正式宣布起诉这位前总统。

相比聚集的民众，此刻更多的是记者。根据npr对当天的报道，媒体和警察与公众的人数甚至接近5:1。早在前一天中午，纽约当地的记者们便开始在法院外排成长队，试图抢到第二天能够进入法庭的号码牌。在纽约时报的当家播客里，记者们分享着几人共用沙滩椅彻夜接力排队，最终抢在所有媒体之前进入法庭的轶闻。

在记者们在法院外刚刚开始排起队的时候，本次案件的主人公，美国第45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甚至还未到达纽约。3日下午三点半，特朗普乘坐专机“特朗普号”从佛罗里达飞抵纽约并入住特朗普大厦——见证这位商业巨鳄走向政坛的标志性建筑。

2023年4月4号接近中午，76岁的特朗普再次从特朗普大厦出发，乘车前往6公里外的人生中另一个重要分水岭——曼哈顿刑事法庭。2个半小时以后，特朗普离开法院前往机场。检方发布声明，这位前总统在庭审中被指控犯34项伪造商业纪录一级罪名。

在24小时内，特朗普在纽约打了一个来回，于4日傍晚又返回了其位于佛罗里达的海湖庄园，在《天佑美国》的伴奏下出场发表公开演讲。面对众多媒体、直播和支持者，特朗普又恢复其在社交平台上一贯表现出来的好战之姿，称自己受到了“政治迫害”，国将不国。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美国，”特朗普站在一排美国国旗前的演讲台上慷慨激昂，“我所犯下的唯一罪行就是无畏地保卫我们的国家免受那些试图摧毁它的人的伤害。”

沉默

在时长一个小时的听证中，除去无罪辩护的时刻，特朗普罕见地一直保持沉默，只对法官的讯问做出简短回答。在场的纽约时报记者回忆道，特朗普看上去颇为疲惫，“确实是上了年岁的人。”

从调查伊始算起，本次针对特朗普涉嫌伪造商业记录的调查已展开五年之久。根据纽约州最高法公布的案情事实陈述书，在特朗普知情的前提下，其前律师迈克尔·科恩在2015年8月到2017年12月期间多次向两名女性支付封口费，以在大选期间压下特朗普发生于十年前的婚外情丑闻。检方指出，特朗普反复且具有欺骗意图地伪造纽约商业纪录，以掩饰在2016年总统选举期间对选民隐瞒负面信息的行为已构成重罪。

2006年，女星斯托米·丹尼尔斯在一场名人高尔夫球赛中结识了尚在从商的特朗普，并与其发生关系。同年，模特凯伦·麦克杜格尔（Karen McDougal）也与特朗普发生关系。当时，特朗普刚刚迎娶的第三任妻子、后来的第一夫人梅拉尼娅·特朗普（Melania Trump）仍处于产后恢复阶段。事发一年后，特朗普再次希望丹尼尔斯用出卖身体的方式确保出演其所在真人秀《谁是接班人》的机会。遭到女方拒绝后，特朗普在电话中告知丹尼尔斯失去了出镜机会。

2011年，丹尼尔斯曾试图联系媒体，以换取15000元美金。科恩在记者找上门时以起诉相威胁，最终采访并未进行，丹尼尔斯也声称从未收到款项。

2016年大选期间，麦克杜格尔再次委托律师联系媒体，后者接洽了《国家问讯报》，并在之后成为丹尼尔斯的代理律师。《国家问讯报》主编出面联系特朗普时任律师科恩，并以15万美金的报酬与麦克杜格尔达成协议并撤下报道。在此期间，科恩在特朗普团队首席财务官授意下成立皮包公司，试图为《国家问讯报》报销这笔封口费。一个月后，科恩与两位女性的共同代理律师达成另一项协议，以13万美金的报酬进一步换取了丹尼尔斯的闭口不谈。2016年11月4日，《华尔街日报》披露《国家问讯报》与麦克杜格尔达成的15万美金交易。

八天后，特朗普击败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

在整个交易过程中，特朗普本人几乎全程隐身。竞选成功后，他以法律咨询费用为由，以集团和个人的名义分次多笔向科恩返还其之前支付的封口费，总额高达42万美金。2018年1月，在特朗普入主白宫一年后，《华尔街日报》再次披露第二笔总额为13万美金的封口费交易。特朗普回应称，付予科恩的费用与竞选无关，也不走竞选相应的资金和筹款渠道。

2018年8月21日，科恩承认与封口费有关的逃税、欺诈和违反竞选财务规定等八项联邦指控，被判服刑三年。在联邦法院受审时，科恩供出幕后主使。

自此，纽约地方法院开始调查特朗普。在其后五年的时间内，特朗普以总统豁免权为由多次阻挠纽约检方调查其向科恩付款可能导致的税务欺诈。2022年8月17日，特朗普集团首席财务官艾伦·魏塞尔伯格（Allen Weisselberg）认罪，承认收到了总计超过170万美元的“间接”薪水，并且这笔钱可以免于缴税。已出狱的科恩和魏塞尔伯格都为指控特朗普作证。

2023年，随着包括科恩、《国家问讯报》出版人大卫·派克（David Pecker）、丹尼尔斯代表律师在内的多位证人轮番在大陪审团前作证，特朗普3月19日在真实社交上预告被捕并呼吁其支持者进行抗议。在随后的帖子中，特朗普再次强调现总统拜登在2020年大选中存在偷票行为，使得他丢了连任可能。“抗议吧！”在帖子里，特朗普用大写字母咆哮，“把我们的国家夺回来！”

风暴

从3月19日预告开始，甚至到4日出庭途中，特朗普一直使用社交平台发动舆论攻击以检察官布拉格为首的曼哈顿检方。在真实社交上，他先是发布了一张自己拿棒球棒的照片和布拉格头像拼在一起的帖子，随后又发帖称这位非裔检察官“扰乱国家安全”，称其为“恶魔”以及“有民主党撑腰的畜生”。

特朗普一系列的喊话使他再次陷入涉嫌种族歧视的网络讨伐，却在支持者中得到了现实回应。2022年3月28日，一名特朗普的支持者在曼哈顿刑事法院外抗议曼哈顿地区检察官对前总统的调查，对一个有两个小孩的家庭拔刀。截至4月13日，检察官布拉格本人已经收到两封内含可疑白色粉末的威胁信封。

作为一位有着“推特治国”之名的前总统，特朗普向来善于通过社交平台引导和巩固其支持者。

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过程中，特朗普就频频使用推特直接喊话选民，“后真相政治”应运而生。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汤景泰告诉澎湃（https://www.thepaper.cn/），特朗普的成功在于精准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群体。“特朗普的支持者一般都被认为是美国的中下层，以前一直都是沉默的大多数，很容易被意见领袖或者较精英的一些政要指引。但随着社交媒体的兴起，表达门槛降低，出现了一个他们可以表达自己的机会，”他进而解释道，“但通过社交媒体，他们可以积极勾连在一起，因而形成了一个非常强大的、聚合性很强的网络社群，即互联网赋予了他们相应的话语权，而这种话语权又借用美国民选机制开始发力。”

汤景泰强调，在社交媒体时代，人们从被动接受信息的受众逐步变为信息的发布者，为特朗普在社交平台上煽动现实风暴中起到了作用。“互联网时代中，网络社群具有了更强的凝聚力、认同力和组织力，成为了共享情感和价值的共同体，”汤景泰指出，“而在这样一些新的这种社交媒体的帮助之下，他们具有强大的行动能力。”

特朗普强大的号召力于2021年1月6日达到高潮。早在2020年12月19日，特朗普便在一条推文写道：“1月6日华盛顿举行大规模抗议。快来，疯狂起来！”当天，在特朗普的号召下，大约两千名示威者冲进了美国国会大厦，扰乱正在统计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结果的美国国会联席会议。包括推特在内的多家社交媒体平台相继认定特朗普有继续煽动暴力活动的风险，随后宣布以不同年限为期或永久封禁特朗普账号。2021年1月13日，美国众议院通过弹劾议案，正式以煽动叛乱的罪行弹劾特朗普，使其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被二次弹劾的总统。这次在社交平台上的封杀也促使特朗普于2022年2月上线自己的平台“真实社交”以“维护言论自由”。

汤景泰指出，特朗普的这次入狱风波势必也会在其信众之中产生广泛反响，提升自身在现有反对派中的地位。现实也同样如此：特朗普在社交平台的喊话助力他增加其在经济与政治上的双重曝光度。2022年美国中期选举后，特朗普宣布将继续参加2024年总统大选角逐。根据美国流量数据监控网站Similarweb的统计，当特朗普于3月18日第一次预告自己将被捕时，该平台当日的流量几近40万次，达到了平均流量的140%。根据美国民调公司Morning Consult发布《2024年大选共和党候选人民意调查》，从特朗普预告被捕开始，其支持度一路攀升。截至4月11日，特朗普以56%的支持率领跑候选人提名，超出第二名候选人弗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33个百分点，这也成为Morning Consult自去年12月份开始调查以来的最大优势差距。3月31日，特朗普2024年总统大选团队进一步于官网发布通稿，称仅在特朗普被正式起诉不到一天的时间内便筹得了超过四百万美元，其中超过总额四分之一的捐款均为首次募捐。

在美国克里斯多夫纽波特大学政治学助理教授孙太一看来，起诉开始发酵后，特朗普成为共和党候选人的可能性显著增加。“目前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已经新募款了接近千万美元，特朗普自己也将整个事件当做政治事件在处理，而非司法事件。”孙太一指出，“德桑蒂斯本来在2月的民调中还领先特朗普，现在已经落后特朗普26个百分点。特朗普借此次诉讼一打苦情牌，更多共和党内的人开始同情他。可以说经此一事，特朗普在共和党内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民意调查的结果也验证了这一说法。根据玛丽斯特学院联合多家媒体出具的调查，有超过一半的美国民众认同本次对特朗普的调查是公平的，但只有不到20%的共和党人持相同看法。

作秀

作为一位在任期内遭受过两次弹劾的前总统，特朗普深陷包括滥用权力、干预大选、税务问题等多项指控。美国司法部长特别顾问、资深检察官杰克·史密斯（Jack Smith）同时在调查前总统特朗普对机密文件的处理和国会大厦骚乱，佐治亚州地区检察官在调查特朗普与该州官员的联系是否违反州法律，此外还有一系列民事案件。至于本次涉及封口费的起诉，针对特朗普的指控全为E级重罪——属重型罪行中最低的级别，最高刑罚是四年监禁。

孙太一指出，本案的难点在于证明伪造商业记录与干预选举有关。若以单纯的伪造记录为由，根据纽约州法律，特朗普最后很有可能只被判为轻罪。“科恩在此前的作证中声称封口费之举意在保护梅拉尼娅·特朗普，所以特朗普的辩护律师可能会很容易将纽约州的轻罪和联邦的重罪做切割。”孙太一解释，“同时，干预选举涉及联邦竞选法律，应归联邦法院管辖，在纽约州的地方法院审理的合理性也仍待进一步证明。”

4月12日，特朗普也在弗罗里达州对其前律师科恩提起索赔金额为5亿美元的诉讼，指控科恩在公开声明、出版书籍、播客系列和其他媒体露面中散布有关特朗普的虚假信息，违反了他对这位前总统的合同义务。

同时，本次诉讼审判的周期短则一年，长可数年。根据4月4日的听证结果，本次起诉的下一次听证会时间将设于今年12月4日。曼哈顿检方希望在明年1月初启动庭审，但特朗普的律师团队希望延后开庭时间，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改变结果。

特朗普的政治迫害论也在党内进一步产生影响。4月10日，共和党占多数席位的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发布声明，表示将于4月17日进行“曼哈顿的暴力犯罪受害者”听证会，调查布拉格“支持犯罪、不支持受害者的政策”。布拉格随后回应称此举为“政治作秀”。尽管《国会山报》报道共和党人目前对特朗普的参选持谨慎态度，但孙太一指出，“其他参选候选人会判断此时只有支持特朗普，才有可能会在未来能收编特朗普的基本盘。”

孙太一进一步指出，本案有机会一直拖到2024年大选季。从历史上的先例看来，美国历史上有过候选人被投入监狱后仍继续竞选总统的先例。在20世纪初期，美国社会党领袖尤金·德布斯（Eugene Debs）曾五次竞选总统，他反对美国参与一战，在1918年被判煽动叛乱罪，因反对参战而被投入监狱。他在亚特兰大联邦监狱里参加了1920年总统大选，得到了全美超过3%的选票。“到时候特朗普能否借竞选周期再次当选从而改变这个案件的走向，也很难说。”他补充道。

在汤景泰看来，这场调查会进一步刺激MAGA等特朗普的“粉丝”群体，从而加剧美国社会内部的群体分化。“从目前形势来看，这种分化不仅是两党矛盾的进一步激化，还会加剧美国的右翼保守者与左翼自由主义者的分化，甚至在美国精英群体内部也会形成更复杂的意见格局。”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