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于当代生活框架内的现代偶像剧,附着诗意、绚烂之美,受文化资源加持的“古偶”本应有更为充盈的表现空间,但近年来的“古偶”却走向了式微,诸多平台S+级别的古偶类项目纷纷遇冷。网友对于《镜·双城》“虚弱而又虚张声势”的评价并非个例,影视市场上频繁的工业流水线式作业,使一系列IP改编作品虽然题材各异,却面貌相似,剧方匮乏的爱情想象难以对接当下审美升级的观众,一场又一场的“工业爱情”引发了观众更为严重的审美疲劳。
《镜·双城》是2022年首部S+级别IP改编剧作。虽然具有奇幻色彩,但其王朝更迭的时代背景、长袖束发的造型设计,唯美浪漫的场地布景、青春靓丽的演员选角,都让它隶属于“古装偶像剧”的范畴之内。“古偶”向来是影视市场中最具热度的题材类型,与主体受众精准对接,数据底盘庞大,加之近年来“古偶”头部IP影视化进程加速,原著的粉丝基础也为影视作品贡献着天然的话题度。
《镜·双城》首播当日播放量即破亿,可见观众对其期待值颇高,但是随着剧集的演绎,直至收官,该剧的热度却持续下跌,网络口碑也有所下滑。分析改编前后,笔者认为对原著中诸多家国思想和磨难历程、冲突视角和反抗理念进行删节,只留存爱情这一条单线,是《镜·双城》改编剧未能充分吸引观众的重要原因之一。
削弱家国矛盾主线,剧情变得单薄
《镜·双城》改编自网络文学作家沧月的长篇奇幻小说《镜》系列,故事中空桑国因内政腐朽、冰族入侵而亡国,十万遗民被迫沉睡于无色城,太子真岚与太子妃白璎意图复国,鲛人一族也因海皇苏摩的出现而燃起重返自由的希望,三个族群之间的恩怨纠葛使云荒大陆陷入裂变。影视剧对原著进行了较大改动,将感情基调从凄婉哀伤调为轻快阳光,将男主苏摩的人设从“花无缺”变为“小鱼儿”,删除了献祭、车裂、傀儡、巫术等暗黑元素。
如果以上处理尚可说是在影视化的正常考量下所做出的决定,那么改编过程中对原著核心矛盾的架空,以及由此带来的叙事逻辑和权谋情节的弱化,却让观众难以用“常理”度之。原著中冰族覆灭空桑后,延续了对鲛人的奴役,悲惨的族群历史让男主苏摩心中充满敌对情绪,也让他与空桑白璎的无望之爱具备了动人之处。影视剧则“大笔一挥”,“取消”了鲛人一族七千年的血泪史,改为反派空桑青王违背“律法”的个体行为。这让横亘在人物之间的国仇家恨骤然消失,原有的冲突关系不再。虽然仍在具体话语层面沿用“七千年恩怨”这一表述,实际上不过是“一百年前”短暂的一段阴谋。难以自洽的逻辑使剧情推进乏力,于是影视剧增加了抢夺海魂珠、安置黑曜石、寻找辟水珠、制作避光珠、偷取玄黄经等情节,将复调式叙事变为单线推进的任务驱动型叙事。去除了结构的复杂性,简单的点式矛盾成为触发“副本”类情节的动力源,“自作聪明的反派人物”与“自作主张的正派人物”以概念化的行为填充了空余剧情,由此引发观众对于情节枯燥乏味、叙事节奏缓慢的不满。
仅以爱情为名,动机显得突兀
原著《镜》系列以少女那笙的外部视角呈现云荒大陆的力量格局,展现了“桃源”与“地狱”的间隔、“绝色”之下的悲鸣、“以战止战”的勇气与绝望、苍茫大地上的权力纷争与复杂人性。以人物的艰难选择叩问个体梦想与家国责任之间的关系,以群像塑造问询多元立场下跨越视野的方法,以族群前史探讨“冤冤相报”的民族仇恨如何停止循环,以现实境遇质疑“拯救”的理想色彩。而这些原著中有关自由、反抗、家国的议题,均在影视剧中轻盈掠过,聚合为“爱情”一词。
《镜·双城》对于剧情详略的重置使人物的感情线索得以明晰、延伸,但情感因素的增量也让人物的行为动机略显漂浮,人均“恋爱达人”:苏摹(原著为苏摩)允准部族合作的原因不再出于战略的考量,而是为了白璎能够“如愿”,其心愿也从“自由”变为“带白璎回碧落海”;那笙因为喜欢鲛人炎汐才决定帮助空海联盟,而非对苍生的怜悯;只有受到定情信物感召,沉眠的白璎才能立即苏醒;苏摹使用禁术后,获取的既是力量,也是表白的勇气;真岚太子不顾家国,对白璎说出“你最重要”,海皇苏摹则反驳属下“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又怎么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海皇呢?”配角在箭雨中守城,男女主在塔上谈情说爱;漫天风隼袭城,室内却上演“两男争救一女”的戏份。广阔的外部场景与局促的内部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恰好在视听语言上直指主角人设的更改与局限。
事业线的平缓衬托了感情线的陡峭之感,仿佛在几个套路的“组合拳”中,“爱情”便得到了确认。英雄救美时的公主抱、口吸毒液,共处时的赏星空、赏烟花、游灯会、交换信物,以“误会”“争吵”“解释”“保护”为主题的情节套路反复排列组合,仿佛一套程序化的恋爱公式。虽然大众视野下的情爱逻辑尚未失效,“古偶”仍以罗曼蒂克式的故事为有效供给,原著中的言情部分也是作品最出彩的记忆点之一,但此类模板化的“平整工艺”,不免让人物情感模式流于俗套。国族立场下,人物关系本应显露出宿命般的隔绝与依偎,而经由影视化的淘洗,克制、守护、救赎等意味逐一流失,变为“美强惨”男主“以命换心”、深情男二“求而不得”的经典搭配。
视听重心被放置于男女主表达“思念”“关心”的独白、对话、凝视等场景上,但其“虐恋”的逻辑却有待考量,于是便产生了“话中满是‘子民’,眼中满是‘爱情’”的割裂之感。当观众不再被叙事内容所吸引,便会对叙事形式提出更高的要求,演员的声台形表、特效、滤镜、剪辑等制作品质上的附加条件顿成负面评价的其他诱因。遗憾的是,影视剧《镜·双城》在这些方面均表现欠佳,樱花、烟花、镜湖等特效略显失真,“滤镜磨皮过度”“配音不贴脸”“BGM比主角更深情”等相关词条发酵为舆论热点。
IP时代的古偶剧何去何从?
与同期热剧“对撞”并不是《镜·双城》未能博得观众青睐的原因,饶是被称为“开年爆剧”的《开端》也不免在其剧情节奏和现实性上引发争议。影视市场的饱和,让观众对于叙事逻辑、节奏的要求水涨船高,而剧方制作的精良与否,观众心中也自有评判。虽然《镜·双城》在影视处理上也存在着简明直入等优点,但是主体叙事的悬浮与情感发展的套路化,让它不免在大众讨论现场失利。粉丝“控评”所营造的火热氛围背后,是对《镜·双城》的集体“吐槽”。
区别于当代生活框架内的现代偶像剧,附着诗意、绚烂之美,受文化资源加持的“古偶”本应有更为充盈的表现空间,但近年来的“古偶”却走向了式微,诸多平台S+级别的古偶类项目纷纷遇冷,“高成本”“大制作”与当红艺人的组合不仅未能交出与宣传声势相符的答卷,反而消磨了观众对于“S+”的期待,如《月上重火》《遇龙》《千古玦尘》《君九龄》等知名IP改编剧均未收获与制作成本、大众心理预期相匹配的成绩。敷衍之下,何谈细节?网友对于《镜·双城》“虚弱而又虚张声势”的评价并非个例,影视市场上频繁的工业流水线式作业,使一系列IP改编作品虽然题材各异,却面貌相似,剧方匮乏的爱情想象难以对接当下审美升级的观众,一场又一场的“工业爱情”引发了观众更为严重的审美疲劳。
在古偶剧的影视发展脉络中回溯,2021年的《周生如故》《御赐小仵作》,2020年的《琉璃》,2019年的《东宫》《锦衣之下》等口碑优良的影视作品,无一不注重逻辑链的维护,重点把控剧本,对叙事内容精益求精,凭借情节、人物性格上的细节设置多次“破圈”。正是以“文艺作品”而非“商业作品”为自身定位的影视开发,拓展了原有IP的价值空间,也助力着影视生态的正向循环。
《镜·双城》只是2022年古偶类IP改编剧的开端,还有一系列知名IP正处于开发状态,例如沧月的《朱颜》、九鹭非香的《护心》、倾泠月的《且试天下》、星零的《帝皇书》、关心则乱的《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它们的影视改编作品将为“古偶”市场回温,还是为“古偶”的“寒冬期”延长时限,我们拭目以待。
(李玮 邢晨 作者分别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