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蜂们搭窝实在是太随意，老柳树的树杈上、茅草屋的房檐下、甚至是堂屋里的大梁上……都是它们安营扎寨、繁衍后代的地方。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马蜂窝代表财运，它们到谁家筑窝，就代表这家是风水宝地。可是，马蜂们的野性很大，谁家里要是有了马蜂窝，就别想安生。它们一天到晚都不肯消停，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就蜂拥而出，如同一架架动力强劲的战斗机在空中呼啸盘旋，有时候还会肆无忌惮地在我们的头顶盘旋，甚至毫不客气地贴着我们的耳朵嗡嗡响地掠过。

胆小的女孩子听到“马蜂来了——”就会心惊胆颤、花容失色，一边尖叫着一边双手捂着头四处躲藏，我们胡同里的几条孬狗都不敢招惹它们。

记得有一回，我们正在周堂小学的四年级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突然闯进来一只黑黝黝的大马蜂，不停地挥动着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肆意地在同学们的头顶上到处盘旋，严重干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

班主任李老师放下手中的教科书，皱着眉头双手拿起靠在墙壁上的大扫帚对着大马蜂挥舞了两下，试图把那只可恶的大马蜂赶出去。没想到那只受了惊吓的马蜂竟然不识好歹，竟然从扫帚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然后冲着李老师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在同学们惊慌失措、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年迈的李老师躲闪不及，疏忽了脚下的台阶，身子晃了两下差点儿没摔倒，藏蓝色的布帽子随之掉落在地，而那只大马蜂瞅准时机在李老师凌乱的头顶上狠狠地叮了一下，把尾部的毒针扎在了李老师的头皮上，然后嗡嗡嗡地从打开的半扇窗户中飞了出去。

虽然有细心的班长马爱花同学及时帮忙，连忙让李老师弯下腰，双手用力地挤压被蜇的地方给李老师拔毒刺，还挤出了一部分毒液，可是李老师的头上还是肿起了一个大疙瘩。

为了给我们尊敬的李老师报仇雪恨，为了在女孩子面前逞英雄做好汉，大头、二愣、“娘娘腔”、王富贵我们几个义愤填膺，气宇轩昂地决定把村子里所有的马蜂窝统统捅掉，一个也不留。

李老师却煞费苦心地告诫我们：“马蜂窝、捅不得。”如果有人干了坏事，就会被形容“捅马蜂窝”了，由此可见，捅马蜂窝是有着很大的风险的，马蜂毒性大，尤其是大个头的黑土蜂，比蜜蜂厉害多了，被马蜂蜇后，被蜇到的皮肤很快就发热发肿，钻心般的疼痛，毒性大的马蜂能要人命。李老师忍着疼痛，再三提醒我们要听话，千万不要去捅马蜂窝。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周末一早，大头、二愣、“娘娘腔”、王富贵我们拿着竹竿，用红领巾蒙住脸，王富贵还从家里翻出来一个墨镜，开始了我们的“清剿行动”。

我们之所以选择大清早开始捅马蜂窝，是因为我们知道早上的气温低，马蜂们的攻击力相对较弱，就相对安全一些。

捅马蜂窝前，我们不仅要做好自身的保护，还要选择好撤退路线和躲藏地点，手中的竹竿尽量长，捅马蜂窝的时候大家要保持安静，不能打草惊蛇，要瞅得准、捅得狠，捅掉马蜂窝后迅速扔掉手中的竹竿，尽快地撤离、躲藏。

因为马蜂窝被捅了以后，马蜂们很快就会蜂拥而出，发疯一样寻找目标发动自杀式攻击。倘若跑不快或藏不严实就会被马蜂们撵上，大家的头上、脸上、胳膊上甚至大腿都会成为马蜂攻击的目标，一蜇就是一个肿疙瘩。

被马蜂攻击的时候，最需要防护的就是我们的是眼睛，偏偏马蜂蜇人最多的就是这个危险的部位。经验丰富的王富贵曾经被马蜂蜇到过左眼角，差点儿没被蜇到眼珠子。那几天他的眼睛变成一条细缝，娇嫩的皮肤肿得透明发亮，看上去一碰就破。所以，我们几个当中，他对马蜂的仇恨更大。

斗志昂扬的我们，无论是谁先发现了蜂窝，大头、二愣总是率先下手，紧握着细长的竹竿对准马蜂窝毫不客气地捅过去。相比之下，“娘娘腔”同学的勇气还有待提升。

尽管我们“战果辉煌”，可是面对惊慌失措的蜂群，我们也难免失手。我们被马蜂蜇伤后，掌握的处理方法也越来越娴熟，团队合作的精神也跟着发扬光大，就像战场上抢救伤病员，先尽快挤出马蜂的毒刺，再用力地挤被叮的伤口处，挤出带着毒液的血水，用事先准备好的肥皂水清洗后，再敷上清凉油就算处理好了。

如果说马蜂群是“建筑队”，我们就相当于“拆迁办”，它们垒得快，我们就捅得快。因为捅下来的马蜂窝还可以到集上的药材店里卖钱，卖了钱我们一块儿买糖豆、买瓜子、买老冰棍。那些各种形状的马蜂窝，无意中成了我们宝贵零花钱的来源。

有的马蜂窝距离地面较高，我们用竹竿捅不着，大家就尝试着用自己的弹弓去打，才发现这种方式比打麻雀刺激多了。

紧接着我们又发明了一个更加残酷的手段：用开水浇马蜂窝。

虽然我不是爬树高手，可是从小我就是一个憨大胆。面对大家的各种辉煌战果，我自然不甘落后，踩着二愣的肩膀，大头扶着我的小腿肚，我贴着树站在上面小心地提着一壶开水，费劲地爬上一棵带马蜂窝的大槐树，稍作喘息，就顺手将滚烫的开水浇在了挂在树杈间的马蜂窝上。

可怜的马蜂窝瞬间就开始冒烟，惊飞出来的马蜂们经不起开水的温度被烫死无数，侥幸躲过劫难的马蜂们就四处像无头苍蝇一般逃散，很快有十来只马蜂开始对我发起围攻。

在大头、二愣、“娘娘腔”焦灼地提醒下，我连忙扔掉水壶，笨拙地抱着树干爬下来，肚皮被滑伤了好几道。家里的烧水的铝壶被我摔凹陷好几个窝，母亲审问了几次都无果而终。

那天下午，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挂在墙壁上的马蜂窝，有葵花头那么大。于是我们选择好适当的距离，趴在路边拿起弹弓，包上自己做的胶泥蛋，对准那个大蜂窝开始群射。很快，成千上万的马蜂就像炸了营似地四处狂飞乱舞。恰巧这时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路过，马蜂们错把路人当成了凶手，一窝蜂地向骑车人追去。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自行车骑那么快的，也没见过骑自行车那么狼狈的，拿着手中的弹弓幸灾乐祸地看了一场热闹。

开水浇、竹竿捅、弹弓射……无辜的马蜂窝成了我们给老师报仇雪恨、在女孩子面前显摆自己勇气可佳的道具，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各种方法不再刺激过瘾后，我们决意尝试一下火烧马蜂窝。

当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后回县里买了一辆卡车跑运输，家里自然也存有一些柴油。于是我和“娘娘腔”在家里偷偷地灌了一小玻璃瓶柴油，揪了一团棉花，带好半盒火柴，扛着长竹竿，就兴冲冲地来到了提前找好的马蜂窝附近。

我们麻利地将棉花团缠在长竹竿较细的那头，浇上充足的柴油，还悄悄地在马蜂窝下铺上一层易燃的秫秸，然后由“娘娘腔”负责点火，我双手握着燃烧着的长竹竿准确、快速地把火伸在了马蜂窝下端，倒霉的马蜂窝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几百只乱作一团的马蜂发出的嗡嗡声让人感觉发怵，很少有马蜂能够从火堆里活着飞出来。黄黑色的马蜂们像中弹了的飞机一样冒着烟纷纷落地，而失去翅膀的马蜂在地上乱爬，最后又被地面上引燃的秫秸烧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烧焦马蜂的刺鼻味道，毫无同情心的我们却陶醉在为民除害的骄傲里。

还有一次，我和“娘娘腔”去捅一个水桶大小的马蜂窝，捅了几次都没成功。巢穴里的马蜂们就开始涌出来组团进攻了，我慌忙扔掉竹竿，“娘娘腔”紧跟在后面随我落荒而逃。我们俩慌不择路，把一群疯狂的马蜂带到了一个正在路边拉粑粑的邻居小孩的附近。

结果谁也没料到，邻居小孩裸露的小鸡鸡被一只急于攻击的马蜂当做目标狠狠地蜇了一下，蜇得他“哇”的一声张嘴大哭，顾不得拿土坷垃擦屁股，更没来得及提好裤子，撕心裂肺地一路哭喊着直往家里跑。

后来，那个可怜的娃娃不得不穿了好多天的开裆裤，每次上厕所的时候，他都会疼得嗷嗷叫，眼泪哗哗流。（文/牛耕 图/姑苏阿焦)

牛耕先生抒写的童年，情感真挚，激情澎湃，生动活泼，情趣盎然，正是我所喜欢和欣赏的作品。而且，我认为这种文字一般是面对大众读者的，而不是小众读者。中小学生读了，大有益处。这不仅是代际传承，让孩子们知道父辈们的历史，而且更能让孩子们珍惜当下的生活。

安武林（著名儿童文学家、评论家）

散文是和生活最近的，亲密地靠着。它正是对生活的记述和情感对生活的写意。每一个有文字能力的人都可以是散文的写作者，可是偏偏散文又是最难写得很艺术的！牛耕是一个诚恳的写作者，文字朴实，情感有光泽，值得捧着美好地阅读。

梅子涵（著名儿童文学家、演说家）

若干年后，我们——包括我们的后代或许会把这些风土忘却，庆幸还有牛耕的书，铭刻着那些早就漫漶的记忆。

潘沈斌（知名作家、编剧）

来源：牛耕的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