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升华 在平凡人物的身上时代的高度耀目可见
来源:文汇报 | 2021-01-27 10:19:00

演员们卸下偶像包袱,全情投入到人物内心深处,塑造了一批充满泥土味的荧屏形象。 图为《山海情》剧照与海报

张斌

《山海情》收官,豆瓣评分高达9.4分;戳心、动情、耐品,是观众在弹幕上自发给出的评价。一部“扶贫”题材电视剧竟能破壁破圈引发全年龄层观众的追剧热潮,这对当下现实题材主题剧的创作具有值得讨论的标杆意义。

生活显影,

夯实现实的厚度

毋庸讳言,主题剧创作容易形成用艺术图解主题的套路,造成主题与故事的游离,影响观众的接受。《山海情》关乎“扶贫”这一重大主题,但观众却没有感觉自己在看“扶贫剧”,“剧”本身的艺术魅力让“扶贫”这一主题成为了潜藏在其中的后景,而生活自身则浮出了水面。

让主题“隐形”,从而让生活自己展开对主题的说明,是《山海情》给人的突出印象。也就是说,故事虽然被置于国家东西部协作扶贫攻坚的政策环境中,但电视剧并没有采用通常依靠外部人物和动力来推动叙事,相反整个故事的展开都建立在村民从西海固到玉泉营、闽宁镇,从涌泉村到金滩村历史命运的变化中。从一开始吊庄移民政策实施遭遇的困难,到依靠福建对口帮扶输出劳动力和寻找到养菇产业,再到行政区划转移导致闽宁镇诸多新问题的解决,观众看到的是在这块贫瘠土地上艰难讨生活的人们,是如何在党的政策的引导下依靠自身的努力,一步一步摆脱贫穷的全过程。电视剧没有强行创设过多的离奇情节,也没有塑造任何全能的扶贫英雄,甚至没有一般意义上的主角和配角的明确区分。剧中矛盾冲突都来自现实生活本身,许多人物本身也有生活原型。如凌一农教授的原型是获得2017年“全国脱贫攻坚贡献奖”的菌草研究专家林占熺,剧中凌教授为打消菇民种植怕亏损的疑虑,说出“赚钱归你,亏了我赔”的承诺,林占熺在现实中也说过。

由于有丰厚的生活基础,电视剧摆脱了以苦煽情和以喜避实的两种常见创作取向,以一种正剧的艺术样态深入细腻地讲述了一段西海固人自己的“内生”故事,让农民成为主体与观众的生活经验相互激活,造就了主题剧中可贵的别样风景。

细节可感,

增强故事的密度

如果说深入生活给《山海情》打下了一个稳固的基础,那么丰富可感的细节则让该剧形成了一种高品质电视剧独特的质感。

电视剧营造了西海固和戈壁滩独特的地理空间,为人物的出场和故事的展开提供了典型环境。封闭干旱的涌泉村,飞沙走石的金滩村,黄土垒砌的简陋房屋,尘土飞扬的小学操场,一下子就把观众带到了故事规定的时空环境中。而随着故事的展开,土坯房变成了砖房,自行车变成了摩托车、小汽车,破旧的衣服也换成了洋气的西服。同时,在这些环境中还有相应的时代细节来丰富支撑,如马得福报到时玉泉营吊庄办公室墙上的海吉县和宁安县的地图,储水的水窖,送海吉县女工赴福建打工的汽车车牌(宁D属固原),闽宁村奠基的日期等,都和现实实际完全一致。

电视剧除了在大的环境细节上颇为考究之外,在具体环节上也体现出“细节控”的追求,这突出体现在人物的服饰妆容和行为细节上。在该剧的前半段,由于处于多风沙的环境中,我们看到所有人物的破旧衣服上几乎都沾满了黄土沙尘;由于缺水缺蔬菜,嘴唇干裂面色黝黑成为村民的普遍样子,没有一个白净的面孔;甚至得宝给麦苗信封上的地址059户与之前吊庄移民登记表上的签字画押都是一致的。兄弟三人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为一个水窖,一头驴,两只羊,两笼鸡就把女儿嫁了;马喊水鞭打得宝时用泥浆水沾鞭子……种种细节对西海固地区的贫困境况进行了生动还原。而陈金山第一次与马得福相遇时的鸡同鸭讲,在风沙中劝得福时因吃沙而频繁吐口水和捋头发,李大有脱鞋砸儿子时扬起的灰尘和半截不同颜色的小腿等,也都和具体环境和时代严丝合缝。

丰富可感的细节增强了电视剧的信息密度,形成了高度可信的故事场域和朴实的艺术质感。而时空环境的物理转换与故事世界的艺术推进、人物精神世界的无形升华又形成一种同构关系,从而给予观众一种沉浸式的艺术观赏氛围,体现出电视剧艺术创作的手工匠心所能带来的强烈艺术感染力。

表演入微,

挖掘人物的深度

电视剧始终是人的艺术,是电视剧的生命之所在。而角色自身的生命则要由演员来具体赋予。因此,演员能否在生活基础和细节支撑下开掘人物的心灵深度,塑造出典型人物形象,是电视剧与观众共情的核心。《山海情》并非通常意义上有明确主角的电视剧,而是随着剧情的进展形成不同阶段的故事主体。但由于演员阵容的强大和演技的突出,反而为观众塑造出了众多让人称道的人物。

祖峰饰演的白老师甚至都不是剧中的重要角色,但却用他精湛的演技给观众奉献了一个可亲的父亲和可爱的老师形象。在送别女儿和劝返打工学生以及带领学生合唱的两段戏中,祖峰通过恰到好处的表情动作,在举手投足之间把一个对女儿有愧疚又爱得深的爸爸,一个把学生当孩子还要忍受误解的校长的无奈和坚韧演绎得荡气回肠,看哭了观众。黄觉饰演的凌一农教授也让他一洗长期以来在观众心中形成的文艺片男主角的刻板印象,把一个倾心为民、诚恳率真、脾气火爆的专家刻在观众心里。热依扎饰演的水花,朴实善良聪明敢干但却遭受生活的折磨。漂亮没有成为她的包袱,反而成就了极具反差的人物效果。在种菇的重头戏中,年轻演员白宇帆饰演的得宝和黄轩饰演的得福也可圈可点。当菇棚里长出了第一茬蘑菇的时候,在兄弟俩用手和眼睛抚摸蘑菇的动作中,观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甚至形成了和兄弟俩一起“云养菇”的进程式收看。

其余人物的表演也各具特色。尤勇智把事事都要三思、处处都想占便宜、得了好处就嘚瑟但关键时候不含糊的大有叔塑造得有血有肉;张嘉益、郭京飞、姚晨、闫妮等人饰演的角色,虽然是故事的外围,但也都各有自己的人格特点。马喊水对村子的情况熟悉在心,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儿子们的事业;陈金山点子多敢想敢干足智多谋,才能逼迫凌教授教村民种菇;吴月娟和杨县长作为福建援宁和宁夏当地的领导干部,在关键时刻推动了故事向前发展。

这些演员卸下了偶像包袱,抛开了颜值管理,全情投入到这些黄土地上的人物内心深处,以细腻入微的表演塑造了一批充满泥土味儿的荧屏形象。有了这些饱满的人物,电视剧就有了情感温度,观众也才能与通过他们所传达的道德人格、思想观念和时代精神进行认同。

价值升华,

体现时代的高度

主题剧当然有明确的思想主题和价值追求,但如何让它们走进观众的心中却并非易事。《山海情》在激活观众生活经验的基础上,通过电视剧的艺术创意让价值升华,在和观众情感的相互激荡中实现价值传递。

剧名就颇有意味,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创作者价值传达的一种理念。山和海,分别代表了东西协作扶贫的两方:宁夏和福建。虽然是党和国家的扶贫政策让双方走到了一起,但真正牵动他们的,还是对老百姓过上美好生活的深情。这样,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宏大追求、东西协作扶贫的使命责任就转换成具体可感的人物命运。

这首先是得宝得福两兄弟的命运。得宝从因家里穷读不起书试图离家出走,到中间从新疆回来种菇致富,再到后半段干工程发财与心上人麦苗结婚;哥哥得福则因父亲抓阄让自己读书吃了公家粮,但却失去了心上人水花,于是致力于吊庄移民事业,最终在大家的努力下让乡亲们过上了好日子,自己也家庭圆满。两兄弟的人生跌宕与国家扶贫攻坚的历史进程相互递进,形成一种同频共振的紧密关系。观众从兄弟俩的人生境遇中自然能体会到国家发展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变。

这也是涌泉村和闽宁镇村民的命运。从一开始抵制吊庄移民,到后来主动移民搬迁,从家徒四壁食难果腹到福建打工盖新房种蘑菇脱贫致富,以大有叔为代表的村民从生活的实际改变中体会到了究竟是什么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其精神世界也得到了冲刷和革命。而白校长的坚持与遭遇,也形象地说明了脱贫不仅仅关乎赚钱,还是一个与读书无用论等落后观念长期斗争的历史过程。

这还是陈金山、凌教授、杨县长、张书记等领导干部的命运。他们是扶贫攻坚的执行者和推动力。他们将自己的智慧、才情与青春热血奉献给了这个地球上最伟大的事业,自己的人生价值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再确认。当凌教授离开金滩村的时候,村民们对他依依不舍的送别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他不过是要再赴新疆开始另一段同样的旅程。

在这些平凡人物的身上,时代的高度便耀目可见。党的领导,国家发展,东西扶贫,父女情,兄弟义,男女爱,都在历史叙事中升华成为现实价值,让电视剧情理交融,入眼入心。

(作者为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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