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吕铮:有灵感 有冲动 没什么可怕的
来源:北京青年报 | 2020-12-31 10:15:23

作家吕铮钟爱“种子”这个词,他上小学时每天被同学缠着讲故事的经历,成为他长大后写作的“种子”;而20年的从警经历,是他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种子”。待这些“种子”破土发芽,或开为迷人的鲜花,或成长为参天大树,最终就形成了吕铮庞大而深邃的“警察世界”。

吕铮说自己是业余作者,业余写作了20年,而他的主业是令他骄傲的经侦警察。吕铮的第15本小说《三叉戟之纵横四海》近日刚由凤凰联动出版,作为影视圈的“宠儿”,《三叉戟之纵横四海》还没出版时,影视版权已被抢购。

吕铮写《三叉戟之纵横四海》的激情来自于之前自己的小说《三叉戟》。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由陈建斌、董勇、郝平主演,是2020年大热电视剧之一,而电影版《三叉戟》则由高群书导演,黄志忠、姜武、郭涛主演,将于2021年上映。

和吕铮聊天极为愉悦,他幽默风趣,热情真诚,有一肚子让人听着津津有味的故事,更有着一股张扬向上的能量。吕铮热爱做警察,热爱写警察小说,写那些正义战胜邪恶的正能量故事,因为在他看来,越是干警察这份工作,越是相信社会的“真”与“光”。

因为电影《老炮儿》

而激发出了《三叉戟》

吕铮19岁时成为一名经侦警察,今年40岁,从警已经超过20年,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19岁时自己青涩的样子。他还记得和师傅出警,走的是酒店的防火楼梯,第一次见到声控灯,“师傅说‘开灯’,灯就亮了,我傻了,后来走在前面的师傅扭头看我时,我正在后面喊‘关灯’。”吕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差去珠海,“我这个年纪的人当时还在上大学,我却揣着工作证介绍信抓坏人去了,我那时都没出过北京,却要代表北京警察去和当地警察合作,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人,还要把他从珠海带回北京,这一次出差,就长大了几岁。”

《三叉戟》小说是吕铮36岁时创作的,三个主人公分别为昔日的经侦精英、如今看门老头儿崔铁军,昔日辣手刑警、如今的巡警徐国柱,以及昔日预审怪才、如今勾结社会人的潘江海。三人一正、一狠、一邪,构成了小说里身世复杂、性格不同、办事方法迥然的三个警察老手。在退居二线之际,遇到了一起洗钱大案,“三叉戟”重新面对20年前的对手并被多方势力挑战。

吕铮透露创作《三叉戟》是因为电影《老炮儿》,电影虽然好看,但也“激发”了吕铮的“斗志”:“老炮儿说社会规则是他们定的,这不是吹吗?之所以叫‘老炮儿’,是我们警察将他们送进了炮局(看守所),这些人不就是流氓混混吗?他们都是被我们绳之以法的人。规矩不是老炮儿定的,规矩是我们人民警察定的。回去我就在黑板上列了三个人:大背头、大棍子、大喷子,写经侦、刑侦、预审,在黑板上写满了各种细节。后来我就想,他们怎么样,比如崔铁军会怎么喝茶,喝什么茶,怎么跟别人交往,体态与表情如何,我又去采访刑警、经侦警察。”

最新出版的《三叉戟之纵横四海》是《三叉戟》的前传。吕铮原本没有打算写《三叉戟》前传,“电视剧《三叉戟》是我第一次完整参与一部电视剧作品的编剧工作,这部剧每集开头有三分钟,就是讲大背头、大棍子、大喷子这三个主人公的前史,写着写着就有了为他们写前传的想法。我就想能不能倒回去写20年前,写今不如昔,把‘昔’那块带出来。我们刚参加工作时,都会觉得生活应该是那样的,世界应该是我们的,现在我从警20年了,磕磕绊绊头破血流,随着岁月增长,会发现曾经以为的巅峰,其实是你人生的谷底,我会有好多这样的情绪。”带着这种怀念而怅然的情绪写成的《三叉戟之纵横四海》,并不限于“三叉戟”年轻时的故事,而是依托20年前的时代背景,写一群世纪之交雄起人物的跌宕起伏、巅峰谷底、爱恨情仇、生死搏杀。

现在素材量够

有灵感,有冲动,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吕铮写警察小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本人就是警察,从一线做起,20多年警龄的丰厚阅历,让他随便从自己的脑子中提取一些故事,就是令人艳羡的小说、影视素材。

在为《三叉戟》电视剧编剧时,原本导演想着每集的前史加起来是一个故事,用来串联起全剧。可是资料丰富的吕铮却提出,每集都写独立的故事。于是48集的电视剧,他写了48个独立的故事,最终因为剧集定为42集,而舍弃了6个。

在吕铮正在进行的《名提2》中,他写了几十场抓捕戏,最后只保留了7场,“没用的就扔,扔掉后也不会再用了,因为扔掉肯定是因为不够好,我不能让这些不够好的内容,再出现在其他作品中。现在有电视剧就好多了,比如说小说只用了四五个,我可以把剩下很多没写的放到电视剧里。”

看到记者掏出手机录音,吕铮热情地推荐起录音笔和录音软件。吕铮的“采访量”可不比记者少,手机手表录音笔,这些都是吕铮身上的“标配”。他常听警察讲故事,甚至在闲聊中,在饭桌上,他也会把觉得有意思的内容都录下来,而这些来自真正警察的故事,正是吕铮作品中最为真实打动人的部分。

吕铮讲述说,《三叉戟》剧本写一半时,他去采访了一个50多岁的扫黑警察,“虽然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但要是想从警察口中撬些真东西,也不容易,我就激他,我说,‘现在刑警没用,都是凭技术,我们经侦多厉害……’说着说着他就烦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说:‘吕铮你吹什么牛,你们经侦不就是查账本吗?你知道什么是刑警吗?刑警就是最行的警察,警察出马就是开刀。’我想这台词太好了,一下子从他嘴里撬出好几个案子,开刀这词放在了徐国柱身上,加上后立刻特有力。”

吕铮说他特别热爱自己的故事,而追溯他讲故事的能力,就要提起他的小学时代。那时候每天放学后,一帮同学就围着吕铮听故事,“有时我想不起来了,说‘昨天我讲到哪儿了?’大一点儿的孩子就提醒我,‘你讲到哪儿哪儿哪儿了。’从小我就听评书、听故事、看电影、看电视剧,我妈妈曾经也是文艺女青年,插队时还写过一首歌《养猪姑娘》。”

吕铮第一本小说是23岁时写的《黑弈》,那是他参与的一起案件,公安局受理了一个商人的报案,该商人自称被一名叫做“藤原健次”的日本商人诈骗了400万,吕铮他们将“藤原健次”抓捕归案后,却发现“他”竟然是一个伪装成日籍商人的中国女性。这个故事的离奇勾起了吕铮的创作欲望,于是他利用周末业余时间,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

从此,吕铮就成了“在平静中疯狂奔跑”的警察作家,写出了《巴士警探》《警校风云》《仨警察》《赎罪无门》《名提》《猎狐行动》等作品,至今,《三叉戟之纵横四海》已是他的第15本小说,后面还有《藏锋》《名提2》等待出版。

吕铮害怕重复,在36岁创作完《三叉戟》后,吕铮停了两年半,利用业余时间去中央戏剧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学习编剧,还看了大量的专业知识,加上他不断丰富的素材,吕铮对未来的写作充满信心:“一开始我写作凭借的是灵感,慢慢地我去学编剧、参与影视策划,采访身边的朋友获得大量的素材,凝练自己的东西。现在素材量也够,也有灵感,还有冲动,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同时养很多“种子”

哪个成熟了就先写哪个

值得一提的是,吕铮的高创作量建立在他每天要全职工作的基础上。吕铮透露自己是每天晚上8点到凌晨2点写作,每天写3000字。

《三叉戟之纵横四海》是吕铮能够抽出相对完整时间创作的一部作品。今年疫情严重时,吕铮外出的工作被压缩了,可以朝九晚五按时回家,他就开始写酝酿了很久的这本小说,“周六日休息的时候,我每天早上7点必须起床,做早饭、吃早饭让自己清醒,然后去外面跑两圈,让脑子打开,回来就开始写,上午写3000字,做午饭,饭后20分钟又去跑两圈,然后在沙发上睡半小时,从下午两点半写到晚上十点,完成8000字,写不完不睡觉,而写得再嗨,晚上10点也必须睡,因为第二天早上7点还等着我起来呢。”

吕铮的写作速度很快,“我一般的长篇都是20天写24万字”,《三叉戟之纵横四海》写了三遍,是他写得最慢的一部,“《三叉戟》毕竟是四年前写的,代表我36岁的水平,现在我无论是写作、采访量还是经验都大大超过那时。所以,《三叉戟之纵横四海》这部小说我写了三遍,第一遍用20天大致写完;第二遍把没有信息量的对白和没意思的抓捕过程全切了,台词删掉六万字,无用的情节合并;第三遍又精修,用了一些电影的方式创作。这是我唯一一部完善了三遍的小说,也是目前最满意的一部作品。”

除了写得快,吕铮的高产还在于他同时“养”着很多“种子”,哪个养肥了养熟了就开始写,准备得充分自然写得也快。

吕铮给记者看他的手机备忘录,密密麻麻有很多素材,有的素材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有的则很长,这些都是吕铮在养育的种子。“我会同时‘养’很多小说,现在就有9个。生活中跟它们有关系的书都会看,相关的采访、积累的素材也会分门别类地装好,然后就是‘水满自溢’,哪本素材养熟了养肥了,就赶紧拿来先写,别的继续养着。”

电视剧《三叉戟》火了之后,吕铮享受到很多“红利”,他笑说自己现在出去办事都方便了,“警察平常很少看剧,也不怎么看公安剧、警匪剧,但是很多人看了《三叉戟》,见我都会说,‘吕铮,你的《三叉戟》怎样怎样。’以前我采访同行,需要看人家的心情,现在很多人主动找我说,‘吕铮,我给你讲讲当年的往事吧。’”

真正的警察破案

不会像影视作品那样从A到B

吕铮讲故事生动,画面感强烈,虽然是他一个人在说,却像是一部活生生的剧在你眼前上演。在吕铮看来,那种现场感甚至比故事本身还有意思:“警察这个职业很有魅力,抛去案例和素材,那种现场带来的挑战也是无法替代的,有时做梦都会想起多年前抓捕案犯的现场。”

有一次吕铮带人去外地抓捕一个跑了15年的嫌犯,“那时候我是中队长,我们用了很多招儿,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在狂奔,使了很多侦查手段,直到有一天,我们找到了他的住址。那个晚上我们去了,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他家的厨房,我就看见一个特别瘦的男人在炸鱼,当时那份激动,是一般职业找不着的,就像是猎手捕到猎物,比中了500万彩票还激动。”

吕铮说真正的警察破案不会像影视作品那样从A到B,“警察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此,我们不是通过监控发现你来了,你喝了杯水,我们拿走杯子后就能知道你的DNA。真正警察办案不是从A到B到C到D,好的警察是从A到E到W,同一个案子可能有10个方法,老警察会拿出10条路,可能会从C到Z,我在《无所遁形》中就尝试‘试错’,读者觉得也很有意思。”

吕铮认为生活的原貌是特别重要的,所以他要求自己的作品有故事,有生活,有细节,“越有传奇,越有细节。我在写长篇小说框架时,并没有刻意起承转合,但是一定要有20个很牛的细节,凑不够不写。”

而所有的细节都不会是架空于生活之上的,从小长在北京南城的吕铮喜欢这个古老的城市,他熟悉老北京风情,他经常去牛街附近转转,找个小饭馆吃碗面,听着邻桌的老人们聊天,觉得格外有烟火气,“我的小说就是要生活流,有生活,才能托起故事。”有年轻编剧来讨教写作秘笈,吕铮的建议是:“你们应该先上几天班,体验一下真实的生活,别闷在屋子里自己编,如果连办公室政治都不懂,还想去写谍战剧,那能写好吗?”

想写成一个“警察世界”

吕铮刚入行时,师傅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叫,“别把人当人,别把事当事。”这句话让吕铮铭记至今,“一次我和师傅110出警,争执的双方围着我们吵个不停,当时19岁的我如坐针毡,师傅对我说:‘着什么急啊,先控制住。’他拉个凳子坐下,也给我拉个凳子让我坐下,说:‘别人急你不能急,你得坐下,而且得让自己坐舒服了坐踏实了,再按照你的语言节奏,控制全场,掌握主动,这才是功夫’”。

这种“控场”对吕铮的锻炼就是宠辱不惊,所以再大人物,到了经侦也是该怎么着怎么着,再小的人物,吕铮他们也要珍视他的权利。所以吕铮不会在自己作品不被看好时停止写作,也不会在自己变成影视圈炙手可热的人物时傲娇,吕铮笑说自己面对影视公司的签约要求时,并不动心,而是“远离IP,拒绝包养”,他热爱警察这份工作,只想当个业余的警察作家。“无论是警察还是作家,生活还是得按照自己的走,写东西也是。”

吕铮透露说他未来会写两部“泛警察”题材,一部是《梦探》,另一部暂定名为《三折戟》,“这两个题材我很喜欢,也养肥了,后年再继续写警察故事。”

吕铮还想写成一个“警察世界”,事实上他的“警察世界”已经开始集结:“我在26岁写的第三本书《警校风云》中,有林楠、那海涛、黎勇、章鹏等人,那时候已经有意识在建立‘警察世界’。写《无处遁形》的时候,因为案件太大,经侦的林楠、预审的那海涛,甚至《三叉戟》的老三位全都出来帮忙。还有读者问小吕这个人物未来有没有单独的故事,我说那是我四十三四岁准备写的,当我写完这些老人,《无处遁形》的视侦民警封小波,以及那海涛的女徒弟,是第三波警察,人物都是完全打通的。但想要像‘漫威宇宙’那样建立好‘警察世界’还有两个重点因素,第一是有质量,第二是有数量。”

现实主义题材会更受关注

带领读者“向着阳光走”

灵感来了,吕铮要做的就是迅速抓住,比如梦中突然想到什么,就会立刻惊醒,抓起手机记下,唯恐稍纵即逝。还有一次是他坐地铁,突然想到如果某个人物要死了怎么办,于是就开始在地铁上写遗书,“我本来应该坐到宣武门下,结果一写上就爱坐哪儿坐哪儿吧,写了份两千字的遗书,写完发现自己又坐回来了,到鼓楼大街了。我的经验就是,你要善用碎片时间。”

对自己现在的写作,吕铮有三个要求,一是有新意能写出新东西,二是写人为主,不写什么“十大案、几大案”,“我没觉得那些有意思,真正的破不了的案子和办案中的曲折才是‘好玩’的。”

第三,则是有情怀。吕铮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喜欢那些为搏眼球而强调社会阴暗面的作品,“我特别反感那些,非要把地板撬开把社会上的脏东西、潮虫抓起来聚一堆让观众看的作品。作为父亲,我也不让自己的孩子看这些。”

吕铮说他甚至曾经为儿子写过儿童文学,“一天晚上我打字写东西时听我老婆给孩子讲故事,讲一只小狐狸和一只小麻雀,然后狐狸把麻雀吃掉了,我说这是什么书啊?一看就是胡攒的,我就跟儿子承诺,只要他好好睡觉,每天晚上给他编故事。我就给他讲小粉象小绿马,讲它们之间怎么劳动怎么努力,把生活带入到故事里。我希望作者写东西留点良心,别光为钱,这可能是一个警察的声音。”

在吕铮看来,未来是现实主义题材的时代,那些血腥、奇观的作品,慢慢会刹住,“可能警察跟好多人不一样,有些人会觉得社会又是车祸又是这事那事的,我说有些事故和意外,那就说明这个社会不好了?肯定不是的。越是做警察的,越相信社会有光,因为我们每天都接触黑暗,才更会努力地付出,让这个世界更好。我接触过各种诈骗、欺诈,所以我特别希望社会没有这些东西。作为父亲,我希望就算这个社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孩子也能够相信正义,向着阳光走。”

现在,吕铮有两个读者因为受他的影响而成为警察,提及此吕铮一脸开心:“这比写多少书都更让我骄傲,更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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