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反复垫台、建房、搬家的滩区人,漂泊与动荡几乎是他们终生难以逃离的命运主题。如今,他们正在安定下来,向着美好生活进发。
河南省封丘县李庄镇安置区的“超级社区” 冯大鹏摄/本刊
千里黄河滩区,一场志在改变一个多世纪以来滩区百姓苦难命运的“大迁建”,正在轰轰烈烈进行。因为黄河改道而被甩进命运旋涡的滩区人,正在迎来为了美好生活的世纪“大改道”。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在河南、山东两省九县调研,沿黄河一路踏访发现,在试点两年之后,豫鲁两省正按照2017年8月份国家发改委批复的《黄河滩区居民迁建规划》有条不紊地全面推进迁建工程。尽管两省规划各有侧重,但由于扣准了推进新型城镇化这个关键点,迁建开局顺利,并释放出巨大引力。
这项民生工程承载着改变居住在黄河下游滩区189万多群众命运的期望,也意味着被遗留162年的“世纪难题”迎来破解时刻。
何时告别“水窝子”
1855年,侵夺淮河入海流路600多年的黄河,突然在兰考铜瓦厢决口改道,由东南向东北急转至山东入海。黄河漫流20年后,随着堤防的修建,豫鲁两省数十万原住民被“圈”进河道内,在频繁的水患中艰难繁衍生息至今。
时隔160多年后的今天,黄河滩区也成为两省扶贫攻坚的“坚中之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最大短板。
山东省鄄城县旧城镇邢庄村大王庄自然村的李忠学今年66岁了,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被黄河撵着“逃跑”,迁新村安定后又垒房台同黄河淤沙“赛跑”。
李忠学8岁那年黄河涨水,所在的村子掉进河中。“黄河水冲村就像切豆腐,房屋像下饺子一样往河里掉。”李忠学回忆说。在滩区采访,许多滩区人将这样的村子叫做“落河村”,即受洪水冲击,整个村庄被冲垮吞噬,落入河道之中,从此消失殆尽。
几经辗转,到1979年,他们才选好地方建成新村。“可再怎么搬,也跳不出黄河手掌心。”1982年,新房建成了,才住了103天,就赶上黄河涨水。“那天,刚吃完饭,正准备刷锅,家就进水了,锅转眼漂走了。”“我让老婆孩子投亲,自己带着养的鸡、猪搬到屋顶上住。那半个多月,饿了啃口馍,渴了喝口黄河水。”李忠学现在的房子是1995年建的,房台高6米多。
这样的“落河村”经历,相隔几百公里的河南省长垣县武邱乡罗寨村72岁的村民罗广茂也有着类似的记忆。6岁那年村庄翻到河里了,村庄的名字没变,但此“罗寨”早已非彼“罗寨”,受灾后,一家人投奔黄河对岸亲戚家,30多口人挤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山东省东平县银山镇北刘庄村71岁的村民刘振臣16岁那年,黄河大水不仅冲毁了他们的村子,还导致他们五兄弟被分在一南一北相隔10里的两个新建村庄里,这一分就是55年。
窝棚过节、投亲靠友、外出乞食甚至骨肉分离,成为许多落河村人一辈子难以磨灭的苦难记忆。更多的滩区人,祖祖辈辈与“滩区八难”为伴——灌溉难,吃水难,用电难,出行难,上学难,就医难,安居难,娶亲难。
最难的还是有个安稳的家。为防水淹,滩区居民必须在建房前垫起几米到十几米高的避水房台。三年前,《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到过河南省范县房佃瑞居住的前房村,由于房台高低不一,村民的房子忽高忽低,很多房子都紧挨着一个取土垫台留下的大坑,有些坑里积水,有些堆着垃圾。
“黄河沙大,水退沙不退,滩面越淤越高,为防水淹,只能不断加高房台,有的房子台基已同老房屋顶一般高。我这一辈子都花费在盖房上了,为了躲水,我盖过8次房。”谈起住事,房佃瑞一脸沧桑。
一辈子不停地“拉土垫台、拆房建房”是滩区人另一个普遍的记忆。为了防止大水淹房,滩区居民必须在建房前垫起数米高的避水房台。在本刊记者采访的近百位黄河滩区居民中,平均每户居民一辈子建房约4到5次,最多的一户达到9次,许多居民因此陷入“三年攒钱、三年垫台、三年盖房、三年还账”的苦难循环之中。
相比改革开放30多年来滩区外各种基础设施的突飞猛进,许多滩区内“水、电、路、学、医”等公共设施不仅十分滞后,而且屡遭水患损毁,难以为继。
安居,似乎成为滩区群众一百多年来一个“难以企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