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韦庄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约836年~约910年)，字端己，长安杜陵(今西安市附近)人，晚唐诗人、词人，五代时前蜀宰相，与温庭筠同为花间派代表作家，并称“温韦”。这首诗是5首《菩萨蛮》中的第二首，是对第一首的回应。

首句“人人尽说江南好”开篇陈述，借白居易《忆江南》之“江南好”，为“江南”定调，表明江南之美是天下人公认的，谁到了江南都要夸上两句江南的好。而下句却话锋一转，“游人只合江南老”，人人夸赞的江南之美，在漂泊于此的游子心里却黯然失色了。虽说是柔情似水的江南，但对于为逃避战乱而寓居在此的人，又怎会有归属感呢?故这两句在情感上是沉郁哀伤的。

不可否认的是江南的美好是客观存在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此二句画面感十足，“春水碧于天”五字写出江南风景之美，“画船听雨眠”五字写出江南生活之美。一江碧绿春水倒映着江南小镇的澄明天空，一叶孤舟漂浮于水天一色的江面，有闲人静卧舟中，细听潇潇雨打湖面声，宛若一幅恬淡宁静的山水画。这两句在色彩上是明净空灵的。只是这美好在流浪于江南的游子眼里，除了徒增悲伤倒也别无他用。前两句的沉郁，与后两句的明丽，形成了极强的艺术张力。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此二句暗用卓文君之典。《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司马相如美妻卓文君曾当垆卖酒：“买一酒舍沽就，而令文君当垆。”垆就是酒垆，垆边人则指自己的妻子。诗人出于不得已之因困居江南，心里牵挂之人不在眼前。然而面对如画的江南，又教人如何不思念面若皎月、肤似霜雪的妻子呢?可惜思念再浓烈，也无法打破现实的窘境，不得见之人终将是停留在思念的文字中了。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最后两句作者吐露心意，抒发渴望还乡却不得还乡的悲痛颓郁之感。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未直接表达渴望归乡，而是用了双重否定，连用“未”和“莫”两个否定词，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劝说来安慰自己：此时战乱频仍的家乡定是烽火连天，若是还乡见到那断壁残垣中奄奄一息的百姓，自己怕是要难过得肝肠寸断。又一个“断肠人在天涯”，漂泊难归，令人读来愁伤不已，一种扼腕叹息之感油然而生。读罢全诗，再回看开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便会懂得作者开篇埋下的深意了。

陈廷焯赞韦庄词“似直而纡，似达而郁”，虽不直白抒情，字里行间却隐藏着浓烈的情绪，而这种刻意的压抑更增强了诗人的无奈之感。作为花间派的诗人，韦庄此词准确体现了花间词之特点，虽抒发真切情感，却婉转含蓄、饶有韵致，流露出一种极深婉而沉痛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