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是帝王将相心头是烟火人间 小院里那把藤椅,再也等不到二月河
来源:大河报 | 2018-12-17 08:49:42

人们来到南阳市殡仪馆悼念先生

二月河常年居住的小院

同乐巷里再也见不到二月河的身影

12月15日的南阳寒风凛冽,位于南阳卧龙区白河畔的一户简陋小院里,树木的叶子凋零殆尽,房屋前的藤椅在角落里显得孤单,似乎在等待主人凌解放回家。

二月河是国内外响当当的作家,但家人最熟悉的名字是凌解放。

平时到了午后,二月河喜欢到院子里,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只是,这一次,主人要失约了。当天上午,二月河逝世的消息突然传出,举国震惊。当互联网上人们纷纷转发、撰文表达惋惜时,有友人给陪伴在二月河身边的家人打电话询问,家人转达先生的心愿说:“不想要打扰太多人。”

黄河的儿子“二月河开凌解放”成绝唱

“前些年,老先生还经常出来,这一两年不怎么见了。”二月河家门口报亭的售货员王胜霞,得知二月河逝世,这让她惋惜不已,“没想到病重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能去看看。”

过去每天早上7点多,她常能看到二月河穿着破了洞的白背心,骑着破自行车往白河边上走,“如果不知道他是二月河,大家肯定会以为这是一位老农民”。

就是这样一位“老农民”,在南阳躬耕了半个多世纪,著就了煌煌500多万字的“帝王系列”《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三部作品,成为名副其实的大作家,被海内外读者熟知。

12月15日,听闻二月河逝世的消息,社会各界群众从四面八方赶到南阳市殡仪馆,帮忙布置灵堂,见先生最后一面。

“沉痛悼念凌解放同志”的黑色横幅庄严肃穆,“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的挽联分挂在灵堂两侧,悼念的花圈摆满门外。前来悼念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从浙江、湖北等远道而来的读者。

“对家人来说,都不忍心老人走,但过去几次在医院里的抢救,姑父经受了太多痛苦,每次都让家人很心疼,这一次没有经历太多痛苦,就让老人安安静静地走吧。”12月16日,二月河的侄女对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说,姑父二月河在北京住院时,就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

侄女说,今年4月,姑父去北京住院,是走着上的救护车。一家人本以为只是去短暂治疗,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就此一别,再无归期。

如今,二月河先生安静地躺在这片他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南阳,遗像上的他面容亲切。

二月河特指黄河,他从小在太阳渡旁边生活,常说“我是黄河的儿子,我爱这条黄河”。在他的记忆中,二月的黄河,冰凌解冻,河水奔流直下,非常壮观。1986年《康熙大帝》要出版,因为写的是古代题材,凌解放这个名字显得不太协调,所以取了二月河这个笔名。

二月河1945年出生于山西昔阳,3岁时,一家人随解放军过黄河南下,几经辗转,先到洛阳,最后落脚南阳。初到南阳的二月河13岁,他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穷”,但喜欢到武侯祠、张衡墓、张仲景的医圣祠走走,逐渐喜欢上这座文化厚重而又舒适亲切的豫南小城。

小院生活“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最近20多年,二月河居住在白河边一处幽静的小院里,和平常南阳人并无两样。他还曾自己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为此还到大街上捡拾人们买菜丢下的青菜叶子。

从小院到白河岸边,二月河要走过300米的同乐巷,这里市井味道浓郁,菜摊、火烧铺经常能看到二月河的身影,巷子的尽头便是白河。

二月河经常光顾杨玉平的菜摊,“老先生喜欢新鲜的青菜,有时到白河边散散步回来会到这里顺便买点面条,没有一点架子”。有一次,杨玉平还打趣道:“您老还亲自买菜啊!”二月河听后哈哈一笑:“我喜欢做菜。”

这一点,著名的南阳籍作家周大新有深切的体会。他称二月河为“老大哥”,回南阳老家时,周大新常会和二月河聚聚,“他特别会做菜,有一次到我南阳家里做客,还给我讲一些饮食知识,告诉我怎么把菜做好”。

对二月河的侄女来说,记忆中的这个小院,时常充满欢声笑语。

“姑父像小孩一样,特别馋嘴,爱吃零食,尤其是糖葫芦,经常哄着我让带糖葫芦。”不过考虑到姑父血糖高,她每次只让吃一颗。在侄女的印象里,姑父一生勤俭,日常的吃穿用从不挑剔,衣裳买啥就穿啥,剩菜剩饭从来不舍得倒掉,下顿热热继续吃。

因为是熟悉的家人,侄女并没有太多“肃然起敬”的感受,但每次和姑父聊天,都会觉得“每一句话都很有用”。

和其他长辈一样,二月河也会问孩子们学习成绩如何,但即使考不好也从不批评,而是鼓励,还会拿自己大器晚成的创作经历作为例子说:“没事,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平日里闲聊的话,侄女印象最深的是姑父说的“三个天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乌鸦一般黑。分别说的是,要勤奋,不能不劳而获;世人总是要散的,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要有危机意识,凡事都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面对挑战。

有时谈到自己的作品,二月河会希望晚辈都看看他的书,有一次开玩笑道:“人家都那么喜欢我的书,反倒是咱们自家的孩子不怎么热衷我。”孩子们说:“因为咱们比较近,全家人都看,只是没有深入研究。”

大河报记者曾多次拜访过二月河。家里十多平方米的书房坐不了太多人,面对客人来访,二月河总是热心沏茶,先倾听,发现感兴趣的话题后会兴致勃勃。书房书架上,历史、红学类的书籍居多。

不过,在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二月河出现在小院里的时间并不多,由于病情一直不稳定,他多在北京的病床上。

4月下旬,老友苏定堃曾去医院看望二月河,“先生很激动,强坐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放心吧,没事,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先生状态不错,很有信心”。谁也没想到,后来病情恶化,当他再去医院探望时,“先生已经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小院红墙斑驳,庭院内的植物长久缺人打理,有些荒芜,大门上的“福”字的一角脱落。小院里的那把藤椅,再也没有等到主人。

二月河逝世当晚,侄女回家对3岁的孩子说:“你姑爷爷不在了。”

孩子问:“爷爷是不是以后就说不了话了?”

她点了点头。

艰苦创作“几部巨著拖累了他的身体”

在南阳作家圈里,大家都知道二月河身体不太好。

这次前来悼念的许多人对大河报记者说:“先生的写作非常苦,那几部巨著拖累了他的身体。”

21岁高中毕业,40岁开始创作,高中同学顾清河见证了二月河的文学之路。

十年参军生涯,身为工程兵,白天要钻山洞、挖煤窑,夜深之时,当劳累了一天的战友们鼾声此起彼伏,二月河却偷偷地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小说。一本线装《聊斋志异》,他不仅看得熟透,还费心劳神手抄了一本。

解甲转业,二月河回到南阳市委(今卧龙区委)宣传部工作,最初的文学创作道路,是从研究《红楼梦》开始的。

1980年,二月河将一篇得意之作《史湘云是“禄蠹”吗?》寄到有关刊物,但杳无音信。他不服气,给红学家冯其庸写了一封信。

被二月河称为“伯乐”的冯老看到文章后,称赞他“想象丰富,用笔细腻,是小说的笔法”,并鼓励他去写小说。从此,二月河踏上了长途漫漫的创作之路。

遵循历史小说“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和“不求真有,但求会有”的原则,二月河投入到康雍乾“落霞三部曲”的创作。

顾清河回忆:“他写作时非常苦,我经常到他家里去,见他夏天在闷热的房间里,没钱买空调电扇,他把脚伸进水桶里坚持写作。天天熬通宵,写作困了,就拿烟头烫手腕。”

那些日子,二月河晚上10点开始写作,写到凌晨3点睡觉。早晨7点半,天蒙蒙亮,他就起床点煤炉子煮粥,然后骑自行车买个烧饼吃,到单位上班。晚饭后睡两个小时,到晚上10点他再起来写作。他曾说:“一天三睡三起,我的时间都是偷来的。”

邻居们经常看到,有时候凌晨两三点了,对面二月河的书房里的灯光还亮着。

写完《康熙大帝》时,二月河过度疲劳,头发大块大块地脱落。就这样,他以1年1卷40多万字的速度投入创作,硬是将中国的历史晚霞画卷,活色生香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谈到老同学,顾清河还说了一个细节:“他的文章写得有目共睹,但字写得却不咋样。《康熙大帝》当时要出版,编辑不认识他的字,不得不找人专门抄了一遍。”二月河也常自嘲自己的字是“狗爬叉”。

近年来,虽然身体不允许写大部头著作,但二月河始终笔耕不辍,连着出了三部散文集。

大爱无言多项捐助逝后才被人知

虽然久负盛名,但对于二月河的同学来说,回响在脑海更多的不是他的文学才华,而是他的好。

12月15日傍晚,二月河的几位高中同学赶来悼念,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们见到二月河的遗容,不住悲泣。

“我非常沉痛,我们俩是最亲的人。”刁书林与二月河同窗5年,他悲痛地回忆,“在我上中学时,二月河就像大哥一样照顾我。我当时家里非常穷,吃不起饭,有一次他发现我几个晚上没吃饭,专门找到我,拿出存折,把上面仅有的5块钱取出来让我买饭票,隔三差五带着我去街上吃馄饨,那是19岁的我吃过最好的饭。”说到这里,刁书林失声痛哭起来。

二月河病逝的噩耗传来,正在外地出差的南阳市实施希望工程办公室主任王涛心情十分悲痛,他向大河报记者透露了一个秘密:10年间,二月河为南阳希望工程捐款达40多万元。

10年前的一天,有位企业家来捐款,但捐款人却要求写上二月河的名字。当时王涛很纳闷,经过询问才得知,捐款人购买了“帝王系列”书籍,请二月河签名,先生有承诺,凡是签字超过三套,必须去希望工程捐款。后来慕名而来求字画的,二月河也都让他们先到希望工程办理捐款手续。

“10年间,以二月河的名义来捐款的人持续不断,最大的一笔有20万元。”王涛记得这笔款救助了70名贫困大学生。

不少被救助的贫困大学生收到捐款之后,给二月河写来感谢信。二月河看到学生的来信十分欣慰,但反复交代,不许宣传报道。

此外,来自南阳当地消息称,二月河先后为希望工程、下岗职工、贫困家庭、新农村建设、文化活动等捐款200万元。郑州大学文学院也透露,二月河生前曾捐出自己在郑大的全部工资,设立“二月河奖学金”。

“我干不了别的,借我的一点名气为文学上的事情助助威鼓鼓劲。”这是去年底,南阳市作协副秘书长水兵看望从北京出院回南阳的二月河时,先生说的话。

二月河常年居住在南阳,南阳青年作家多受到先生的教诲和帮助。即使在身体抱恙后,二月河先生依然关注、支持着南阳的文学事业。

去年冬天,二月河从北京出院后回南阳休养。临近春节,水兵和几个老友去看望,和二月河愉快地交谈了半个钟头。

临走时,有人提议为一个新文化栏目题个词。“先生随手就拿起了笔,但柔软的笔在他手里好像有些不听使唤,几个字,先生的笔尖几次点在一个点上,我们一再说不写了。先生却说:你们干那么多事,我干不了别的,借我的一点名气为文学上的事情助助威鼓鼓劲儿,总还可以吧。”

临别,水兵一行一再不要二月河起身。二月河却说:“都快过年了,你们这么忙来看我,耽误这么多时间,怎能不送送呢?”水兵回忆:“他执意要送我们,先生吃力地扶着桌面,有些摇晃地站起来,用有些颤抖的手和我们一一握别。”

水兵说:“南阳作家群的活动,只要身体允许,二月河都会参加支持,对青年作家感召很大,是南阳作家的榜样。他还通过文学大讲堂分享自己的创作经验,从不讲报酬,对文学青年的推介和鼓励,让大家都很感动。”

“二月河常说自己是‘半个河南人’,他出生在山西,但是在河南居住了半个多世纪。”李佩甫说,二月河对河南文学事业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许多河南的年轻作家得到过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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